将士英勇需褒扬,指挥失误需总结︱老山绞肉机之211高地
不忘英雄,典藏荣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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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 言
因为胜利,失误常被遮蔽
我军是胜利之师,但总是沉湎于胜利之师的光环中,而不深入探究在胜利之前的曲折失败和取得胜利的艰苦卓绝,是当前中国军队一些军官们的通病。在军队中,一些单位,一些军官把过去战争中的问题封存起来以维护所谓的荣誉。如果这样下去,胜利之师将名不副实。
其实,将过去那些有争议或失败的战例进入军校课堂,进入部队训练场跟守护荣誉无关。而且恰恰相反,这样做是为了有朝一日取得更大的荣誉。
在网上,评价老山作战,我军有两次较大的失利战斗:一次是收复老山作战时,14军118团1营在穿插中,遭越军炮击,全团伤亡七成,几乎失去战斗力;二是67军199师595团轮战期间,在211高地争夺中,两个营基本失去战斗力。前者发生在进攻战斗期间,后者发生在防御战斗期间。本篇探讨211高地防御战
211高地虽小,但势在必争
211高地是那拉地区最前沿的一个阵地,是1军在轮战期间,从越军手中夺取的一个高地,上面设有三个哨位,作战期间,由一个排的兵力坚守。
1985年5月下旬,67军与1军所属部队换防, 5月21日换防完毕。67军199师所属的595团从1军手中接管了211高地 。
595团前身为红一军团红1师红3团之一部,是红军团,历史上素以战斗作风强悍而闻名,为199师的主力团,也是拳头团。这场血腥残酷的211高地争夺战,就发生在595团防区。
分配防御任务求平均
导致211高地成孤岛
粟戎生:我军接防以后,各团上报防御部署图,我看到211高地的任务归属做了调整。211高地的防御任务从406高地这个连调整给了他的左翼连。这样从图上看,该团一线各连的任务就比较平均了。
现在看:这样调整,从图上看,从理论计算上来看,是可以理解的,可能也是符合学校教材要求的。但实际情况是,从后方通往211高地,只能从406高地东北侧经255高地才能到达。也就是说,211高地从军事地形体系上是经255高地与406高地连在一起的。
接防以后的这次调整,把211高地从原体系中切出来给了595团5连,而5连的166、168号阵地和211高地不在一条山腿上,从地形上来讲,不是一个体系,因此不能对211高地实施有效的支援。这实际上把211高地变成了突出于防御体系之外的一个孤岛。一旦有事,5连不可能对211高地实施有效的支援。
595团5连上阵地29小时即遭攻击
211高地失1、2号哨位失守
1985年5月29日24时,67军199师595团5连接替了211高地的防御任务。
595团5连的这个班在阵地上只有29个小时,敌情、地形不熟,战斗准备很不充分。所以,不仅在客观上造成5月31日的越军进攻中的1、2号哨位失守,而且该连开始一直没有发现失守情况,也就没能立即上报和快速组织反击,失去了一个有利的反击时机。
外交部、总参、济南军区逐级查问
丢了阵地怎么不报告?
应该说,暂时丢失一两个阵地也无碍大局,如能审时度势,保持冷静,在情况熟悉后再伺机夺回,也为迟不晚。
粟戎生:全军有1100多个战斗哨位,抗击了敌人一次团规模的进攻,歼敌700余人,只丢失两个前沿哨位,本不是大事。因为在作战中,攻防进退,双方拉锯,阵地反复争夺、几经易手是正常的事。只要多歼敌有生力量,主阵地稳定,关键要点不丢,就不是大事。
一开始,211高地丢失了2个哨位,67军开始是想伺机收复,内部解决。但这种边境局部战争,政治因素远大于军事因素。越军迅速利用夺占了211高地1号哨位,在广播电台大造声势,搞起舆论战。
外交部火急火燎查问总参,总参火急火燎查问济南军区前指,军区前指火急火燎查问军,“丢了阵地怎么不报告?!”
粟戎生:战争是为政治服务的,但战争又是有其内在规律的。首先符合了作战的规则,战争才可能为政治更好地服务,否则会适得其反。
不惜一切代价收复211高地?
三位副总理在中南海等待我们胜利的消息?
数百条年青生命为“不惜一切代价”祭旗
从6月4日起,济南军区前指司令到67军指挥所传达上级指示:尽快夺回两个哨位,同时要求部队“组织成排成连的冲锋”夺回211高地的1、2号哨位。
粟戎生:在老辈们革命战争年代的回忆录里,有时可以看到:“不要怕部队伤亡……”“要不惜一切代价……”去夺取胜利。
战争年代也确实有为了全局把一个部队全打光的实例。但是在现代战争中,新一代军人真上战场了,心理上能否承受住流血牺牲的代价,谁来掌握这个“代价”的尺度,是现场指挥员,还是团、师、军指挥员,还是战区、总部?
部队在学习和训练中都没有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。在平时的对抗演习中,部队战损50%还在打,我们也见过演习中战损70%的部队还没有撤下战场。
不打无准备之仗!谁犯了兵家大忌!
两个不满员的连仓促上阵
6月8日,595团绝大部分兵力都在各自的阵地上,全团可用于反击的预备队,仅有不满员的两个步兵连。
由于刚上阵地,预备队还没有去过一线阵地,因此反击部队对敌情不明了;对211高地附近地形不了解;对攻击路线不清楚。
6月8日晚,师决定以偷袭方式实施反击。攻击部队即从待机位置向进攻出发地行进,预计午夜发起攻击。
粟戎生:总部和军区前指的命令指示已经非常明确,在立即打与不打的问题上,我们没有一点可回旋的余地。距攻击发起还有7—8个小时,因此我就没有向军长报告部队准备不足,怕干扰军的决心。
待机位置距进攻出发地大约有3公里左右,但仅有一条一人宽的泥泞小路,且要通过两三个敌炮火封锁地段。
到当日24时了解情况,部队没有到位,进一步了解行进到哪?带队指挥员说不清楚到了哪里。加之在行动之前担任攻击任务的9连连长遭炮击牺牲,对部队行动造成一定的心理影响。
直到天亮才报告:看明白自己的位置了,部队被敌炮击打散,在逐步收拢中,但距预定攻击出发阵地还远,无法按计划实施攻击。
鉴于此种情况,只能确定按原计划向后顺延24小时,即9日夜发起攻击。部队返回原待机位置。
6月9日准备继续按原计划组织实施。总参作战部部长、副总参谋长先后打电话对突击队的编成、多波次冲击提出要求。
但实际结果和8日一样,直到天亮攻击分队也没有到位,只好再顺延24小时。即6月10日再按原计划实施,定于午夜发起攻击。但发起攻击后,天下大暴雨,能见度不足1米。只好暂停攻击行动,待天亮后再行动。 部队实际到11日早上5点才全部到位展开。
参战官兵总结:就前8天战斗的情况来看,211高地的地形对中方非常不利,战斗中变数极多。
首先,211高地地势较低,处于227高地、小青山、汉扬等越军阵地火力瞰制之下,高地周围雷区密布,只有一条道路,部队的集结和行动都受到很大限制;
其次,199师刚接防阵地不久,对阵地情况、道路情况、雷区情况都还不熟悉,打起来后难以把握战场局面;
第三,反击部队要上211高地,必须先通过“百米生死线”,往往在途中就遭到越军炮火密集拦阻射击,兵力常折损过半,即使到达高地后也一时无力发起反击;
第四,199师初上阵地,对周围越军阵地的炮兵和火力点位置还来不及侦测清楚,打起来后难以有效压制越军炮火,也就谈不上有力支援步兵进攻。在持续多日的炮战中,199师炮兵群根本压制不住越军炮火,甚至对211、227高地上的越军工事也破坏甚微,此时发起进攻根本就没有把握;
第五,211高地地幅狭窄,展不开战斗队形,只能以小股兵力添油式进攻。要夺回1、2号哨位,又要向上仰攻,处在越军多面火力打击之下,艰难程度可想而知。即便一度夺回1、2号哨位,兵力也折损很大,在抗击越军反扑时力量不足。而后续部队向前增援时要遭到越军炮火节节拦阻,往往难以及时巩固阵地,站不住脚,很容易遭到越军反击而前功尽弃;
第六,在既不知己又不知彼的情况下仓促发起反击,对许多不利条件未能充分有所估计,准备不足,指挥层存在急躁情绪,单靠一个“不惜一切代价”的决心并不能代替严酷的战争现实,又如何谈到胜算在手!一旦打成烂仗,面子上又挂不住,就很可能变成赌博式的蛮干,实为兵家大忌。
199师师长郑广臣在前沿帽耳洞和战士们一起下棋
2014年11月30日9时22分在济南逝世,享年79岁
199师师长郑广臣反对冒险出击?
从结果看,军长正确还是师长正确?
6月11日,在攻击前,继续打还是不打,军师之间出现了不同意见,师倾向放弃这次反击行动。
军指挥所认为,夜间攻击的分队打散了,有的在高地上,有的可能在半路上,还有牺牲的烈士和伤员,如停下来不打,很可能又会有被俘或丢下烈士。
加上总参首长之前指示“要打就要坚决打下来,不要怕伤亡”。军首长要求部队坚决打下去,务必夺回两个哨位。
粟戎生:军师意见分歧的事是我13日返回军指挥后了解到的。作战时军事上的意见分歧,甚至发生争执是很正常的事,不能以此来推断当时不主张继续打就是对的,因为也可能会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。(但从结果看,坚持打的结果是很惨的!)
粟戎生:作战行动分为战略、战役、战术几个不同的层级,不同层级的指挥机关,要重点关注各自的层级。
对下级要指导,但一般情况应尽量不干预下级的具体行动。按级负责,信任部属。因为一般情况下,层级越高,离战场实际越远,结合具体实际也就越难。
一个军作战,220多个阵地,1100多个哨位,持续作战一年,个别阵地哨位反复争夺拉锯,完全是正常现象。面对这样一个小仗,上级完全应该相信军党委能带领部队完成任务。
老山绞肉机!悲壮的211高地!
按照军首长的要求,6月11日,595团组织营规模的兵力,对211高地轮番进行攻击,由于只有一条名曰“百米生死线”可以通过,部队进攻中,难以展开战斗队形,攻击中,遭越军火的猛烈打击,突击分队未能接近高地,即被炮火杀伤过半。
从5月31日至6月14日的战斗中,仅先期投入的595团7、9连就伤亡了84人,而后期主攻的1连各突击队打到剩下4人,3连的三支突击队最后从高地上只下来了2人,配属的兄弟部队597团3连也伤亡近半。
这场战斗打得太惨了,根据诸多资料综合分析,595团和597团3连先后投入的攻击部队牺牲了70余人,被俘4人,负伤200余人。
595团的1、3、7、9连都遭到重创,2个步兵营失去了战斗力。因为越军炮火封锁严密,军工队上不去,211高地上的伤员、烈士也运不下来。除了被坚守部队收拢的伤员外,很多伤员在战斗中被打散,只能隐蔽在遍布高地的石洞、石缝中等待救援,不少人是在顽强坚持了数日后才牺牲的。
身负重伤的刘海洋则是3天后在团领导指名下被军工拼死冲上高地上抢运回后方的。从255高地通往211高地的“百米生死线”上,伤员和烈士横陈遍野,情景惨烈异常。
在十多天的殊死争夺中,部队建制早已被打乱,许多人在战斗中被打散、走散,甚至牺牲得无声无息,也有幸运者历经多日磨难终于归队。据老兵回忆,这次战斗后能自己撤回出发阵地的突击队员还不到十分之一。
而双方炮兵进行了持续多日的反复炮战,将十多万发炮弹倾泻在211高地地域,战后的211高地竟被炮火削去了4米,整个山头到处都是石粉碎屑和零乱光秃的树枝,已经变成了白花花一片。
1985年8月6日,记者在老山前线位即将出征的敢死队员拍照,当镜头对着队长原明时,他把钢盔往下一拉,说:“等当了英雄再照。”谁又能知道原明这一去,一只眼睛就不见了。
郑广臣师长亲自组织指挥
199师侦察连副连长袁明、副指导员贺光明
等17勇士收复211
1985年8月31日,67军199师在总结和吸取前次惨痛教训后,经过充分准备,由时任师长郑广臣亲自组织指挥,令师侦察连副连长袁明、副指导员贺光明带领17人组成突击分队,秘密摸上211高地3号哨位潜伏,熟悉高地敌情、地形,等待发起攻击的时机。
9月8日,突击队利用雨雾作掩护,通过报话机呼叫我炮兵火力支援,于白天出敌不意地对越军阵地发起攻击,仅用12分钟时间就将失去的1、2号两个哨位上的越军全歼,并杀伤了与之紧连的227高地上的14名越军,突击队只轻伤2人,一举夺回了被越军占领的1、2号哨位,打了一个漂亮的歼灭战,211高地也完全回到了该军手中。
17名突击队员因战功卓著,全部立功受奖,袁明被授予战斗英雄称号。
由此可见,一味的顾面子蛮干并不能换来胜利的果实,正所谓“好汉不吃眼前亏”,根据战场态势采取灵活多变的手段、方法才能取得胜利并且减少不必要的伤亡。
在仅仅50多米长,30多米宽的211高地上,留下了400多条生命,以及不计其数的伤残,使得211高地成为不折不扣的绞肉机,实在值得深思。
粟戎生:关于军事行动服从和服务于政治外交斗争。在作战部队的团以上指挥员中,对于“军事行动服从和服务于国际政治外交斗争”这个原则,应该是都听说过的。
但部队平时没有这方面的教育,所以在许多人的头脑里,对此完全没有概念。当两者发生矛盾时,如何“服从和服务”更没有思考过。
初期我们这些在现场的指挥员,主要考虑的是如何改善战场态势,如何减少伤亡。但在一年的作战中,我们碰到过几次部队还没有准备很好,上级就根据国际形势的变化,命令部队马上就打;也碰到过几次部队准备好了积极要求打,上级根据国际形势的发展,不批准打的情况。
这才使我们的头脑逐步地清醒起来:打不打是政治家的事,军人的责任是,一旦政治家确定“打”,就去拼命打赢。所以我们后来就抓紧一切时间、尽一切力量去做准备,做到只要上级确定打,我们就一定打赢。